「我那時和妳現在的年紀差不多,在病房當護士,人人都誇我態度好技術高。有一天,來了兩個重度燒傷的病人,一男一女。後來才知道他們是一對戀人,正確地說是新婚夫婦。
他們相好了許多年,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才盼到大喜的日子。沒想到婚禮的當夜,一個惡人點燃了他家的房檐,火光熊熊啊,把他們倆都燒得像焦炭一樣。
我被派去護理他們,一間病房,兩張病床,這邊躺著男人,那邊躺著女人。他們渾身漆黑,大量地滲液,好像血都被火焰烤成了水。
醫生只好將他們全身赤裸,抹上厚厚的紫草油,這是當時我們這兒治燒傷最好的辦法。可水珠還是不斷地外滲,剛換上的布單幾分鐘就濕透。
搬動他們焦黑的身子換床單,病人太痛苦了。醫生不得不決定鋪上油布。我不斷地用棉花把布上的紫色汁液吸走,盡量保持他們身下乾燥。
別的護士說:『妳可真倒楣;護理這樣的病人,吃苦受累還是小事,他們在深夜呻吟起來,像從煙囪中發出哭泣,多恐怖!』
我說:『他們紫黑色的身體,我已經看習慣了。再說他們從不呻吟。』
別人驚訝地說:『這麼危重的病情不呻吟,一定是他們的聲帶燒糊了。』
我氣憤地反駁說:『他們的聲帶彷彿被上帝吻過,一點都沒有灼傷。』
別人不服,說:『既然不呻吟,妳怎麼知道他們的嗓子沒傷?』
我說:『他們唱歌啊!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們會給對方唱我們聽不懂的歌。』
有一天半夜,男人的身體滲水特別多,都快漂浮起來了。
我給他換了一塊新的油布,喏∼就是妳剛才看到的這塊。
無論我多麼輕柔,他還是發出了一聲低沈的呻吟。換完油布後,男人不作聲了。
女人嘆息著問,他是不是昏過去了?
我說,是的。
女人也呻吟了一聲說:『我們的脖子硬得像水泥管,轉不了頭。雖說床離得這麼近,我也看不見他什麼時候睡著什麼時候醒。為了怕對方難過,我們從不呻吟。現在,他呻吟了,說明我們就要死了。我很感謝您。我沒有別的要求,只請妳把我抱到他的床上去,我要和他在一起。』
女人的聲音真是極其好聽,好像在天上吹響的笛子。
我說,不行。病床那麼窄,那能睡下兩個人?
她微笑著說,我們都燒焦了,佔不了那麼大的地方。我輕輕地托起紫色的女人,她輕得像一片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