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貧窮的母親若能使其孩子感受不到自己的貧窮,她在撫養孩子方面,必然有些什麼與別不同之處。我的母親便是這樣的一個人,以致在二年級之前的人生中,我竟從未意識到自己原來是生長於一個貧寒的家。
自小我便擁有一切所需用的,我有九個兄弟姊妹與我為伴,有書可讀,有一個手造的娃娃作我的好友,更有經由我母親親手裁製或縫補而成的整潔衣服穿上。而每一個黃昏,母親還會給我洗髮梳辮,連上學的鞋子,也會被她擦得像發光一般的亮。
在學校裡,勞作堂所要預備的顏色筆,甚至勞作紙亦從沒缺少過。因此,我能在無所顧慮的情況下,專心的埋首學業,有一天,更嬴來了老師的垂青,讓我可肩負起作班代表,把報告傳送到校長室的重任。
我仍清楚記得那一天的我,在步上梯級前往校長室之時,心裡暗自感到何等的驕傲。當我完成使命,返回班房的途中,我遇上了兩個比我年長一點的女學生,正在梯級迎面而上,其中一個跟另一個細語說:「看!她便是那個窮學生了。」
我整個人頓時感到全身悶熱,繼而眼泛淚光....
在回家的路上,我不斷思想著那兩個女生的說話,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是貧窮的,我試圖去找出她們話中不合邏輯之處。我用挑剔的眼光把自己從頭到腳打量一下:我第一次留意到穿在身上的裙子竟是如此破舊,我想必然是那些修補過的裙邊把我降格了。儘管那對又重又厚的男裝鞋確是屬於唯一可支撐我走路時不怕錯用了腳側力的一類鞋,但這一刻,我突然感到它給我帶來了抹不掉的羞恥。
當我回到家裡時,已為自己身世感到極其悲哀。我感覺就如進入了一個陌生的家庭,用批判的眼光去視察每一個角落。我甚至冷侍了從廚房中傳出來,母親一向熱情的問好;我知道她正在為我們十個孩子烤一些曲奇作小食。
我選擇把自己關在房間內,因為我在想著該如何跟母親去開始這個關於貧窮的話題;又在想為什麼她從不告訴我,要我從外人的口中得知?
終於,我鼓起了最大勇氣,走到廚房裡,問道:「我們是貧窮的,是嗎?」
我以為母親一定會連忙辯解,又或是嘗試掩飾,那麼我便會好過些。
但母親只是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我,然後,她重複著我的話:「貧窮?....我們並不貧窮吧,且看看我們擁有的一切。」
說著,她指向那個我的兄弟姊妹們正在嬉戲的房間。
朝著她的視線,我看到了一個木造的,能使整個房間溫暖起來的火爐;看到了用以佈置房間,由母親親手造成,色彩繽紛的窗簾,亦看到了放在餐櫃上剛做好的曲奇。穿過廚房窗口向外望,亦看見了只有住在鄉村才可享用到的一個廣闊無邊,提供我們無窮樂趣的的大草原。
母親續說:「或許從金錢的角度,我們在別人眼中是貧窮的,但我們其實擁有很多呢!」
就這樣,母親帶著滿足的微笑回到她正在為家人預備的晚餐之上,她沒有察覺到,其實她早已把我填飽了,不是肉體上的,是心靈上的飽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