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母親年輕時照片的人都說她是個漂亮女人,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辮子有粗又長的。父親說是母親的漂亮加柔情徵服了他。

父親年輕時在陜西當兵,一幹就是近20年的時光,直到不惑之年才轉業回到地方上。父親當兵時每年都有20天的探親假。也許是聚少離多的緣故,兩人從沒紅過臉。

父親會做一種“陜西炒麵”,做法很煩瑣,先將麵和好放在盆裏餳15分鐘,然後用手撕下一小快兒搓成一細條,再截成數小段放入沸水中煮,一塊面兒要重復同樣的動作幾百遍。面放在沸水中煮至八分熟時將麵撈出瀝幹水後和蔬菜一同下鍋,加入各種條料,十幾分鐘後香噴噴的炒麵就做成了。

每次母親吃炒麵都會吃到撐肚。母親一向注意身體,她不是不知道吃得太飽了對身體不好,她是珍惜父親的勞動成果。

父親轉業後分在了縣公安局,由于工作很忙,他很少回鄉下家裏。每次回來,父親不管多累也要親自下廚為母親做炒麵。母親每次都會說好吃。我也吃過父親做的炒麵,可能是因為口味不同,我並不像母親那樣愛吃。

父親56歲那年得了胃癌,後來一直在家養病。每天早晨,他們會肩並肩去村外走走。更多的時候是兩人坐在在院子裏的老槐樹下回憶年輕時的時光。對于父親的病,母親和父親都顯得很坦然。我從來沒有聽他們談論過此事,即使父親吃藥時也是面帶笑容。

父親一天天地消瘦下去,但精神還是很好。父親還是給母親做炒面麵,母親還是吃到胃脹才停筷子。

有一天,父親對我說:“你娘不問我的病是怕我有壓力,其實我看的開,誰都有走的一天,只是我走了你娘就吃不上我做的炒麵了。我把方法教給你,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你娘……”我的淚落了下來,說:“您放心吧,我會做的您做的一樣好吃。”

父親手把手地教我做炒麵,並提醒我說:“你娘的口味淡,炒菜時少放點鹽,她愛吃酸的,要多放些醋。”

父親即將走的那一刻,母親沒有哭,她坐在床頭只說了一句話:“孩他爹,俺還想吃你做的炒麵。”父親臉上浮現出微笑,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辦完喪事,母親一句話也不說就鑽進裏屋。不一會兒我就聽到了母親的哭泣聲。任憑大姐她們怎樣勸,母親的哭聲就是止不住。我走進屋說:“娘,您別哭了,要注意身體呀”。

母親說:“你爹在時我怕他難過,不敢哭,現在他走了,讓我好好哭一回吧,哭出來我就不難受了。”

我和大姐退出裏屋,我這時才明白了父母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堅強,他們是怕對方難過才假裝無事的。

父親滿“七”那天,我下廚為母親做了一頓炒麵。我先讓大姐和妻子嘗了嘗,她們說和父親做的一個味。端給母親時,母親只吃了一小口就放下了筷子,幽幽地嘆了口氣。

我問:“娘,我做的沒爹做的好嗎?”

母親說,“我就不喜歡吃炒麵,我只是喜歡給我做炒麵的人,那個不管工作多苦多累一回家來就忙著給我做炒麵的人,如今再也沒有了。”

我的淚不知不覺滑落。原來母親不喜歡吃炒麵,只是在乎做炒麵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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